[写在前面]

在见到李西秦之前，记者印象中，除电影中的剪纸图像之外，现实中的两次体验也很有些特别。第一次发生在 20 多年前，当时记者还在中国中科院。1995 年的冬天，记者前往东北出差，坐火车从北京前往齐齐哈尔。在路上，一个看起来像民间艺人的小伙子走过来，拿出对折整齐的纸，直接用手撕去几个部分，展开之后就是一条“飞龙”。

当记者看得目瞪口呆的时候，他决议要将此“飞龙”卖给我。钱吗？随我便，不过他当然说了一通恭维话。记者倒不是让他的恭维话冲昏头脑，而是觉得这个剪纸有些神奇，而且正好与笔者姓吻合，就有收藏之意。好像记得当时给了他10块钱，我就接下了“飞龙”。很遗憾，在后来流浪之日，这个“飞龙”已经不知所终。

而记者第二次看到剪纸，那已经是近20年以后的事。也就是 3 年前在 Kitchener 市中心 The Museum 展出中国重庆的“大足”。除了展出的文物之外，还在一个展览厅单独展示中国农民艺术家作品，全部是精美的剪纸，让记者极为震撼，留下较深刻的印象。

对剪纸开始有点真正认识，那还是一年前聆听李西秦老师的讲座《剪纸与中医七情》。讲座之后，记者越觉新奇，李西秦能够将剪纸与中医结合起来，这里面一定有故事！就这样，记者通过关系找到李西秦老师的联系方式，提出采访要求。李西秦老师倒是爽快答应了，但由于时间和距离的关系，该次采访一直拖到复活节长周末之后，才完成。本文就是记者结合李西秦老师的讲座以及再次见面时对话整理而成，希望读者喜欢。

我和李西秦老师约见的地点是多伦多市政厅。记者原本计划坐在 Nathan Phillips Square 广场，在阳光照耀下交谈。当天阳光倒是灿烂，但寒意依在，我们就改坐在市政大厅内长椅上，开始了对话。

李西秦：你希望我介绍什么呢？(李西秦老师确实是一个快言快语，直来直去的人。)

《社区报》：从您的经历开始吧！估计从您的经历就可以看到您是如何将剪纸与中医融合起来的。

李西秦：那经历从什么时候开始呢？(李西秦老师进一步地问。)

《社区报》：应该是您学医、从医开始吧！您是祖传中医吗？

李西秦：祖传中医可能算不上。我母亲家族，很多都是行医的。我的三姨父可是了不得的人，美国留学，在中国解放初期回国支援祖国建设。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一代疫苗是他和同行从无到有创立的。而我的母亲是西安铁路医院妇产科医生。

1966 年我读高三。正准备 20 多天后高考时，突然全国取消高考，文革开始。由于出身不好，我自然没有机会像其他同学去闹革命，而是整天待在家里。我母亲除了妇产科的工作，平时还被安排劳动改造，诸如扫地等体力活。由于西安铁路局涵盖面很广，周边小城小镇职工都来铁路医院，妇产科是非常忙的！

母亲实在忙不过来，又看到我整天闲在家里，自然就希望我去帮忙。不过那可是偷偷地去帮忙的。我清楚地记得，当年的产房，两排床铺共 8 个，满员不说，外面还排着长长的队伍。在医院里，我偷偷地帮忙，接生、助产等事情都操作过。一直到 1969 年我下乡。

《社区报》：1969 年下乡，您母亲没有与您同行吧？

李西秦：那是知识青年上山下乡，我母亲自然没有去，而是我们高中班的同学。地点是陕西凤县凤州公社北山三队。

《社区报》：记得如此清楚啊！看来印象很深刻。那么在农村中您能干什么呢？

李西秦：下乡当然就是与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，但是机会来了！下乡后不到半年时间的一个晚上，山头里面有一孕妇出现难产，需要我们下乡青年支援。大队队长问我们里面有没有会接生的，知道我有助产经历之后，就塞给我一个急救包，让我马上赶往北山四队村落，进行助产、接生。

从驻点到四队的村落，要翻过两个山头。到达后还没有进屋，我就听到婴儿的啼哭声，原来孕妇已经自然生产。我能做的当然是产后处理，包括剪脐带、接胎盘、清洁婴儿等。尽管我没有接生，但孕妇坚持说是我帮助接生，大队队长知道我还有此本事之后，就安排我当赤脚医生，照顾整个大队。

《社区报》：从接生、助产到治病救人，您跨大步了？

李西秦：确实是这样，但我也无法拒绝！其一，在当时，我是知识青年下乡，自然要听从地方领导安排；其二，当赤脚医生对我来说，还是有相当大的吸引力。这究竟不是每天下地劳动，尽管整天走乡串户，但独来独往，非常自由。

《社区报》：那您怎么去提升自己呢？治病救人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情！

李西秦：当我母亲听说我要干赤脚医生时，建议我请假回家。当时我的所有假期加在一块也就一个月。在这一个月里，我跟着铁道医院中医大夫认认真真学习。结束后，我又买了一大包书，带回下乡的地方。从此，我每天都是背着药箱和医书走乡串户，一有空休息时，就拿出医书认真阅读，并牢记各个穴位。就这样，我在农村呆了三年多时间，直到 1971 年招工。

《社区网》：招工之后您又去哪里了呢？还能接着从医吗？

李西秦：由于出身不好，招工时自然没有单位愿意吸收，最后只好去铁路工程队，成为一名普工。但是铁路工程队的工作实在不适合女性，2 年后几乎所有女性都累病了，女工排不得不解散。

由于我父亲一直是“走资派”，我的下一个接收单位自然难找。女工排解散后，我只好依然留在工程队，不过进了卫生所。在这一年里，我有机会随一名大学毕业西医大夫学习人体解剖。由于工程队几乎全部是男的，留下我一个女的很不方便，不久我就转到宝鸡铁路局公路一段卫生所。

《社区网》：看来您从医的心愿马上要实现，记者急迫地问。

李西秦：这可是大错特错！您想象不到，我当年干的是什么工作--在中药药房煎药。可以说，那是我的人生最低谷，几乎认为自己熬不过来！我当时干的具体事情是什么呢？在一个长条的铁板上，摆着 20 多个药罐子。我要在铁板下加煤炭，将铁板烧热，再烧热所有的药罐子，才能熬药。熬好之后，我不仅要将煤灰收集，倒掉，而且要将每个药罐子里面的药渣收集，挑到远远的垃圾场。在炎热的夏天，尽管我穿着白大褂，其实很脏，挑着一担重重的废渣，现在回想起来都心虚气喘。

《社区网》：碰到这种情况，您又是如何解脱的呢？

李西秦：(笑了笑说) 估计您又想不到！尽管生活十分艰难，我还尽力去创作诗歌，歌唱生活，所有诗歌在铁道系统报刊发表，很快就少有名气。估计当时的领导想：在这种环境下你还能写诗歌唱，看来什么也难不倒你。就这样，我被调入药房，工作就是配药，比原来工作要轻松轻松。不过，在工作之余，写写黑板报，发表一点文学作品仍在继续。后来，我又被调到西药房，那就更轻松了。不过，我倒抓住这个机会，掌握了一些西药的基本原理与功效。

《社区报》：那么，后来呢？

李西秦：在西药房工作，一直到 1977 年恢复高考。我考入陕西中医药大学医疗系。5 年后大学毕业，分配回到铁路医院工作。但到铁路医院时，外科手术的医生知道我当年已经做过一些手术，就让我去他那边工作。同时内科急诊室缺人，觉得我年轻立壮，让我去急诊室值夜班，处理过不少急诊，到现在碰到急诊我都能对付，估计这就是当年打下的基础。

但是，我很清楚，自己学的是中医专业，而现在却在外科手术和急诊室上班，对将来发展和职称评定很不利。在这种情况，我直接找到中医院的负责人，听到我的介绍之后，他雷厉风行，让我回到中医院上班。这样，我一直干到退休。

《社区报》：那您退休之后又是如何安排的呢？

李西秦：我是按中国政策正式退休。之后在西安高新区协助创办中医药研究所，并负责新药开发工作。两年之后，应邀前往北京，与朋友创办医药公司，我负责中药新药。干了10年之后，我先随儿子去美国呆了一年，2013 年来到加拿大。

《社区报》：从您的介绍看，您的一生基本上都是治病救人，与剪纸一点关系都没有。我很好奇，您目前的重点却放在剪纸上，其间又有什么故事呢？

李西秦：你说的完全对！我的专业工作或者说职业道路全部在中医服务上。至于，剪纸，就算是我的爱好吧！我接触剪纸倒是很早，差不多 4 岁多吧！看到奶奶过年过节做的漂亮剪纸，自然缠着奶奶，学了许多基本技巧。上学之后，我就基本放下，不再剪纸。

之后下乡的时候，晚上十分无聊，我就悄悄地剪纸。不过，当时剪纸纯属消磨时间，特别在下雪的冬天，哪儿也不能去，只能窝在屋里，剪纸成为我的最大消遣。当时剪的各式各样图案，并没有让人欣赏，只是一股脑塞在床底下。之后工作与上大学，我当然也没有时间再去碰剪纸。

《社区报》：那么，后来您从什么时候才开始再次接触剪纸了呢？记者有些迫不及待地问。

李西秦：再次拿起剪纸已经是十多年后的事情了！估计您可能比较熟悉，在中国医院设有工会，而工会每年都会组织文化节，每个办公室都需要准备节目。我就给活动准备了剪纸，没有想到，一炮打响，不可收拾。

《社区报》：如此成功哦！情况到底是怎样的呢？

李西秦：在文化节上，我的剪纸得到众多好评，领导认可，将其印在铁路局的站台票上。当年市价一元的站台票，现在市场上有人出 50 元来购买收藏。总之，大家都知道医院有个女医生，医术高超，能治疑难杂症不说，还特别擅长剪纸。

因为扎实的理论基础，又有长期实践经验，加上得到母亲真传，我的医术确实是顶乖乖的。作为医生，自然也有机会接触名人，除了铁路系统领导之外，我也认识了诸如陈忠实、贾平凹等作家。当他们得知我能剪纸之后，极力劝我搞一次个人剪纸展览。由于是他们帮忙，展览安排在省美术馆。

展览非常成功，之后，我加入文联，并成为常委之一。这样，每年就得参加文联的年会，与更多艺术界人士打交道。其实，大部分开会时间我都是为他们看病，同时也认识了著名作家，《红灯停，绿灯行》的作者叶广芩，并成为好朋友。也在那个时候，我出版了《剪纸艺术》一书。

《社区报》：很不错，您的爱好也结出了硕果。那么后来呢？

李西秦：北京的朋友知道我在陕西省美术馆举办剪纸个展之后，他们极力劝我去北京办个展。当时展览就安排在民族文化宫，而在展览现场一角，自然成为我为大家看病的场所。

当时铁道部有人看到我的展览之后，铁道部自然觉得不爽，自己系统的人怎么跑到文化宫去做个展了呢？文化宫展览之后，展品统统拿到铁道部大院再做展览。与原来一样，在展览附近开辟偏室，为大家看病。

《社区报》：您的医术如此高明，自然忙不过来，没有想到您还能静下心来剪纸，真是难得。您觉得自己的剪纸有什么特别吗？

李西秦：应该说，我的剪纸与农村老太太的剪纸没有根本的区别，剪纸的最高境界就是将自己的心情通过剪纸表达出来，也就是 “剪随心走”。但是，由于我的中医背景，自然而然我就将剪纸重点放在探求中医之美上。

剪纸是艺术的表现形式之一，是一种朴实的民间艺术，在中国已有几千年的历史。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说，剪纸已成为老百姓释放思想、感情，释放喜、怒、忧、思、悲、恐、惊情绪的渠道。不管您从事教学研究、体育竞技、天体宇宙观察，还是细胞切片研究、互联网，或做饭打理家务，大家都可以用剪纸来表达自己的激情、思想和追去。

无独有偶，有着近三千年的中医，同样在深厚的中华传统文化基础上，将人的情感活动总结为七情，也就是喜、怒、忧、思、悲、恐、惊，与剪纸自然相通。谈到这些，估计你有些摸不着头脑，还是让我举例来说吧！中医有两款常用药，估计你听说过，那就是藿香正气丸和银翘解毒丸，两者都能治感冒，但适用两种不同的感冒。前者对湿邪感冒有效，通过芳香化湿实现，而后者对风热感冒有效，用的是凉药。我自然理解这些原理，在剪纸时才能通过合适的表达方式去实现。

《社区报》：很有意思！只是十分遗憾，因为既不熟悉剪纸，也不熟悉中医，但还是觉得很有意思的。那么，您的下一步计划呢？

李西秦：我正在做的事情就是希望用剪纸来表达中医之美，其实还不止是中医，因为剪纸中还有英文和古希腊文版，已经接近尾声，但还有点难题正在攻克。至于其他呢？可以通过剪纸表达的可以说是万事万物，但愿在加拿大这个多元文化国度，剪纸也能成为靓丽一笔。

《社区报》：再次感谢您花时间与记者对话，希望您的大作早日完成，我也希望能早日目睹。

李西秦：没问题！希望下次见面时，我可以让你看到我的呕心之作。

[后记]

尽管耳边有地铁飞行的“隆隆”声，但记者一直在回味李西秦老师的追求--用剪纸表达中医之美。这是一个了不起的创意，而这创意的来源就是她的职业与爱好的完美结合。从这里看，李西秦是一个最幸福的人！我们一起期待早日见到她的伟大之作。